仁欽桑布(959~1055)出生在古格境內的旺熱那渚村,據稱他兩歲時即能背誦梵文聲的咒字,並能在地上作畫,被認為是“班智達”的轉世者。長大成人之後,他被古格國王益西沃選中,與其他21位古格青年一起被派往印度學習佛法。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不能適應印度的氣候和生活條件,相繼客死異鄉,只有仁欽桑布和另一位名叫勒巴喜繞的青年學成佛法回到故鄉。
古格國王在托林寺為仁欽桑布建立了專門的譯經場所。大師在這裏一共譯出十七種經、三十三種論和一百零八種佛教密乘的坦特羅(Tantra)以及有關醫藥、文法、工藝等方面的著作,並對吐蕃赤松德贊時期一些舊的佛經譯本作了重新修訂。由於仁欽桑布的成就,後人給了他“大譯師”的尊稱,並將在他之前西藏所譯出的佛經稱為“舊密咒”,而將他所譯出和重新修訂的佛經稱為“新密咒”。仁欽桑布還從喀什米爾迎請了一批精通佛教繪畫、雕塑和建築等方面的藝術家,在古格建立了最早的一批佛教寺院。在西藏佛教史上,仁欽桑布被視為後弘期佛教的開山祖師之一。
斷指銅像
卡孜村位於古格王國境內,這個小小的村莊坐落在古老的劄達盆地土林深處,一條簡易的鄉間公路從紮達縣城越過無數沙丘和荒漠,才艱難地延伸到這裏。當我們的考古調查隊抵達卡孜之後,我才明白這個所謂的“村莊”其實不過是一個季節性的營地,只有在冬季才有人畜在這裏過冬,一到夏天,幾乎是人跡罕見,只有幾排土坯磚砌成的低矮的房子稀疏地分佈在草地上。
然而歷史上的卡孜一度赫赫有名。藏文文獻《大譯師仁欽桑布傳略》明確地記載仁欽桑布的祖籍是在卡孜舒衣瓦,許多學者認為這個地點大體上就是在今天的卡孜一帶。這部傳記還記載,當年仁欽桑布功成名就重返故鄉時,為報答父母養育之恩,曾花五兩黃金專門在喀什米爾請工匠鑄造了一尊銅像,又花了一兩黃金雇馬車將這尊銅像運回到卡孜,但在途中經過一座名為“馬哈黎卡拉”的小橋時,馬在懸崖邊上遇險受驚,使得銅像的一個手指頭被碰傷。後來,這尊專門為他父母鑄造的銅像被安置在卡孜廓卡爾寺中。
經過細心的尋訪,我們在卡孜一帶發現了一個名為“卡孜覺”的小寺。與其他佛寺不同的是,這座寺廟建在開鑿的石窟當中,我們從筆直的山崖腳下拾梯而上進入寺內。
一開始,這座普通的小寺廟並沒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多年來在西藏進行文物普查工作,這類民間的小寺廟見得很多。我的目光漸漸搜尋向殿堂後面的佛臺上供奉的一排佛像,在眾多大大小小的銅佛像中,有三尊立像特別高大,其中一尊佛立像一手緊握衣襟,一手向上揚起,掌心向外作施無畏印。忽然間,一個意想不到的景象映入我的眼簾:正是在這只高高揚起的手掌上面,一個指頭是殘斷的!我立即聯想到仁欽桑布傳記中提到的故事。眼前的景象難道只是一個巧合?
僧人替我們揭開這幾尊銅像身上遮掩著的袈裟,銅像身軀上鑄出的紋樣全部暴露在眼前:佛立像均站立於高臺座上,有圓形的頭光和舟形的身光;菩薩立像的頭上戴著三花冠,身披帛帶,下裙上鑄出大朵的蓮花與團花的圖案,軀體纖細,體態豐滿,呈“S形”扭轉,這些特點完全符合11世紀喀什米爾造像的特徵,與文獻中所記載的仁欽桑布所鑄造的銅像在年代、藝術風格上都相互暗合。
我們又從垃圾堆裏發現了被拆換下來的幾件舊木構件,其中一件替木的式樣形體寬短,下部曲線簡樸粗放,僅出有兩個雲頭,這也是早期佛寺的木構建築特點,其年代可能在10~11世紀前後。
一切跡象都不能不讓人聯想到,這或許正是史書中記載的仁欽桑布從喀什米爾運回到故鄉供奉的銅像。但有一點我暫時還無法解釋,文獻中記載的只有一尊銅像,為何在卡孜覺寺卻一共發現了三尊差不多風格相同、年代相同的銅像?
座落在紮達縣城內的托林寺是仁欽桑布大師主要的駐錫地,由於年代久遠,早年與仁欽桑布修行、譯經活動相關的遺跡已經很難確指。但是,在主殿迦薩大殿東面偏北約100米處,有一座早年便已毀壞的佛殿,人們稱為“色康佛堂”。根據藏文史書《歷史寶典》的相關記載,相傳色康佛堂是大譯師晚年修行直至圓寂之處,長期以來被當地人稱為“仁欽桑布譯師殿”。
1998年,差不多是我們在卡孜覺寺發現那尊“斷指銅像”的同時,西藏自治區文物局組織對托林寺進行搶救性保護工程,其中也對色康殿作了考古發掘清理。隨著這座殿堂的發掘出土,也引出了一系列千古疑案:仁欽桑布大師晚年究竟是在何處圓寂的?他的法體是否還保存在世?
藏文文獻《土觀宗派源流》記載說大師圓寂之後並沒有將法體保存在人間,而另一部藏文史書《青史》則記載得更為詳解:“他(指仁欽桑布)與尊者(指阿底峽大師)分別後,一心專修了十年之久,親見吉祥勝樂曼荼羅。享壽九十七歲而逝世。當淨治遺體時,城中老少等人都見著空中有許多天神在做供養法事;荼毗後未發現有骨骸等物,只發現三顆如小蓮瓣紅色舍利,但亦為時不久而消失空中發出雷聲而散去。”
如果相信色康殿便是仁欽桑布大師晚年修行直至圓寂的地方,那麼他的遺體很可能是在托林寺加以處理的。如果按照藏文史書的說法,大師逝世後採用火化荼毗,並沒有在人間留下遺骸。但古格當地卻流傳著另一個說法,大師圓寂後遺體是送回家鄉卡孜埋葬的,而且具體的地點都可以指認:就在我們考古調查發現的卡孜覺寺廟下方的坡地上,依山崖建有一排佛塔,現在已經全部坍毀,相傳其中的一座佛塔內便葬有大師的遺體。那麼,究竟哪一種說法更有說服力?
卡孜村位於古格王國境內,這個小小的村莊坐落在古老的紮達盆地土林深處,雖然今天已顯得有些荒涼,但在歷史上卻赫赫有名
大師法體之謎
就在我們對此展開調查期間,一個新的消息又讓世人捲入到激動和興奮的漩渦當中:阿裏地區的文物考古工作者,在一座寺院附近發掘出土一具木乃伊,經確認為仁欽桑布大師的法體。
2003年8月初的一天,一個小女孩在路過托林寺附近的一條小山溝時,發現路邊的野狗正從泥土裏面叼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織物殘片。回到家裏,她把這件事件講給家裏人聽,沒想到引起了家裏老爺爺的極大興趣。文革期間為了防止托林寺裏的文物古跡遭到破壞,這位老人和另一位藏族人一道,把原來安置在托林寺塔瓶內的一具高僧的遺骸悄悄轉移出來,用多層綢緞加以包裹,乘著夜色將其埋葬在距托林寺約500米左右的一條小山溝裏,並且留下明顯的標誌,以待將來再作打算。後來他們聽說那是仁欽桑布大師的法體。
按照藏傳佛教對高僧去世圓寂後遺體的處理方式,一般採用火葬或塔葬之制。塔葬中又分為“肉身葬”與“舍利葬”兩種形式,前者是用各種香料將遺體加以脫水、防腐處理之後,有的裝塑金身,也有的包裹以多層織物直接葬入佛塔之內。這種經過特殊處理後的高僧遺體稱之為“法體”。
文革結束以後,兩位老人幾次跑到當年他們埋葬高僧遺骸的山溝裏搜尋,但不知是由於水土變化、還是記憶的誤差,他們再也無法找到高僧的遺骸。老人聽完孫女的述說後,馬上預感到這些被野狗叼出來的綢緞的殘片,很可能與當年他們埋葬的高僧法體有關!
縣政府立即成立了一支由縣民宗局、文物局聯合組成的考古隊,前往現場進行發掘清理,果然從這些綢緞殘片之中發掘出一具外形上大體完整的遺骸來。不久,“發現仁欽桑布大師法體”的消息便傳佈四方。
2004年7月6日,我有幸在托林寺大殿內拜謁了這具高僧法體。他被黃綢包裹,安置在一具玻璃櫃子內,頭骨、軀幹和骨盆較完整,但基本不見肢骨。通過現場的觀察我發現它與外界傳說並不完全一致:第一,這並不是一具“木乃伊”,準確地講只是一具骨架,骨架上面沒有保存任何肌肉的殘痕;第二,從死者遺骨的形體上看,身材很小,骨骼纖細,明顯不是成人的遺骸,而更像是孩童或少年的骨骼。
這是仁欽桑布大師的法體嗎?從其原先被安置于托林寺內佛塔塔瓶中的情況來看,應當享有崇高的宗教地位,顯非高僧莫屬;但如果從體質人類學的角度考察,仁欽桑布去世時已經九十七歲高齡,其身量無論如何也不會縮小成孩童般大小。當地有人解釋說:可能這是因為經過脫水處理的緣故。但任何脫水處理只能導致肌肉和軟組織系統的脫水變形,並不能導致骨骼大幅度地縮小。因此,我傾向認為,這可能是一位年幼去世的高僧大德的法體,基本上可以排除其為仁欽桑布大師的可能性,要最終解開“仁欽桑布大師法體”的謎底,還須有待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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